追随落日的情怀――甘南游记

越到中午，越多朝拜的人从四方涌来，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有藏民也有汉人，众多的面孔在香火后飘拂。我在那些面孔后找到很多动人的表情，我看到藏民穷尽终生来朝拜，匍匐着，一步一叩首，让身体历经圣地的每一寸泥土。在这些衣着破烂、面孔脏黑、战战兢兢的人面前，再好笑的举动都具有了深远的意义，它们换来的是对生命的深思。我突然觉得，他们就是追赶落日的一族，他们播种庄稼，赶着牛羊，从遥远的地方来朝圣，中途遇到风暴和雨雪，贫穷和灾难，经过了衰老和生殖，唯一不变的就是朝圣的心、愿望，他们一定要在生命落下之前到达梦中的地方，那是他们一生的事业。圣地之所以为圣地，就是因为它赐于人们如此永恒而坚定的信念，如此美好而遥远艰难的梦想吧。

那些喇嘛，那些身披紫色袈裟的思想者，终身不会还俗，他们的父母和兄妹深以他们为荣。他们在学习中过着清苦的生活，却感到非常幸福。在昏暗的经室里，我为窗口渗入的一丝阳光而感动，它使紫色的袈裟美丽非凡。真是奇怪，最平淡忘我的僧人却能带给人最强烈的视觉震撼，这是巧合吗？

离开拉卜楞寺的时候，我们的行列中多了两个女人，一个是从印尼来的朝圣者，一个是会讲中国话的美国女孩。我们四个人结伴去了郎木寺。很多人都奇怪这年头为什么单独出去玩的都是女孩子，我想可能因为女性更能忍住寂寞吧，有时她们更需要自由的空间。

到郎木寺时，已是黯淡黄昏。应该说是郎木乡吧，寺在山上，隔着一条雾气弥漫的小河，不见夕阳，风雪与夜暮把我们这些圣地的闯入者紧紧裹住了。墙边蹲着一些藏民，本来就黑的脸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了。来的路上，一位藏民曾告诉过我们：“你知道郎木寺在藏语里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仙女的意思。”我们从寺边走过时，强劲的风把头发吹得飞起来，真有飘飘欲仙的感觉。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位月光中的仙女，在这可以聆听天籁之声的圣洁之地，正欲高飞。

我们在这里呆了一天后，就踏上了穿越若尔盖草原到达成都的归乡之路。早起雪花飞舞，远方的寺庙和喇嘛变得虚无飘渺，窗外传来高亢的歌声：
“翱翔的雄鹰哟
依恋着大草原
藏人心中的雄鹰哟
是那格萨尔王……”

我们在这歌声的感召下齐齐把目光投向天边，草原在纷繁的雪花笼罩下辽阔无垠。我这才觉察到世俗红尘离我已有千里之遥，我刚从一个纯洁之地走出，就要再复归红尘之中。归乡的心突然如此迫切，以至我按捺不住心跳频频看表。每一次旅行途中均是如此，我知道我渴求独处和孤独的心已经得到了满足，是时候回家了。

我在颠簸的车里似睡非睡地想起了稻城老汉的疑问，换到今天我会回答：“是因为一种情怀。”不过说出来他肯定会用一种更惶惑的目光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