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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南川西旅行报告之不可追及的记忆

0 2005-03-31 16:13:00   蜂鸟网   作者: [原创]
旅行是收集关于快乐的记忆的过程。在并不轻松的人生旅程中,我们将一再地返回从前那些轻松的好时光,以回忆来弥补现实中快乐的匮乏。毫无疑问的是,记忆会逃遁,它们乘着时间快车,飞快地进入宇宙深处,使我们越来越看不清它们的面目。当马可波罗在狱中回望他的东方之旅的时候,那些城市、风物、人的面孔,显然已经接近梦幻,因此就难怪他的同胞们会把他的叙述看成传说或者神话一样的无稽。
在这个干枯萧杀的冬天里回首我的秋天,甘南和川西的一望无际的绿色也像梦幻一般,杳不可追。三个月的时间,那些记忆会跑多远呢?我必然已经开始想念它们。今天正好需要放松一下,就让我驾上回忆之车,去追捕那些已经逃去的记忆,看看我能抓到多少。
首先,我记得我是在8月25日下午离开北京,一个55升的背包装着我所有的行装(我以为是“所有的”,其实我错了,我少带了两件T恤,这使我在以后的旅途中有段时间不得不穿着被汗湿透的T恤度日如年)。火车在第二天清晨路过西安,我忘了是否看见了西安的巍峨的大城。火车穿越关中平原的整个过程中,天始终在下雨。泥浆沾满了我的那段记忆。我也许在西安火车站的站台上买了一份报纸,我看到渭河流域的降雨已经引发洪灾,一处村庄被淹,有民警在救人的时候失踪。被救的是位老大娘,她对那一个或者两个年轻人因为她的这条老命而牺牲深感痛心。我们很快就看到了那条洪水泛滥的渭河。从宝鸡往西,火车结束了八百里秦川之旅,进入山区,跟所有那些穿越山峦的道路一样,铁路沿河谷蜿蜒前行,这个河谷就是渭河河谷,它连接着甘肃的陇西和陕西的关中,是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
在我的记忆中,宝鸡可算是一个分界点。宝鸡以东,是肥沃的土地,八百里秦川可以看作是东部肥沃平原的延伸。而宝鸡往西经过渭河河谷到甘肃境内时,土地开始变得枯焦贫瘠,多沙石,易碎裂。这就是西北的面容。一份沙漠的黄沙,一份戈壁的碎石,一份关中的黄土,混匀,就是这样的感觉。
进入甘肃以后,地势高了,也开阔了,天气晴朗了。天蓝云白,灼灼烈日下吹着清爽的风,这是高原的感觉。阳光刺眼,我仿佛看见了稠密的紫外线,那些肉眼原本不可见的紫外线。差不多是正午,我在陇西站下了火车,再转乘客车前往漳县。我记得在车站有人兜售成熟的向日葵,小姑娘买上一个,一粒一粒地把葵花籽剥下来生吃。刚成熟的葵花籽是鲜嫩的,微甜,从前我也吃过。在车站候车的漫长时间就不用详述了。几乎在所有的乡村客运班车上都有那种漫长的等客和装货的过程,结果也是一样的:超载,人货夹杂,拥挤,还有,离开县城之前一定要兜两个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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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县图片

陇西,漳县,这一带属定西地区,中国著名的“三西”贫困地区之一。据说左宗棠曾经屯兵于此,他上疏称此地“苦瘠甲于天下”。奇怪的是他还要在此屯兵,那些贫瘠的土地是如何养活他的兵士的呢?联合国官员考察此地后认为这里的条件不能满足人类生存所需,其实这里有个问题,就是得看我们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如果要求不高,人类也能在这里生活,或者叫存活。目前这个地区就生存着大量的人口,并且还在不断增长。
泥石流和洪水是这个地方频繁发生的自然灾害,严重程度超出你的想像。脆弱的地质结构加人为的生态破坏造就了这一恶果。每年需要大量的救灾救济物资来帮助解决人们的基本生活。
假如说我在这里要说的是狭义上的带有旅游性质的旅行,那么漳县之行可以算作到达旅游目的地之前的一段旅程。我来这里看望一个扶贫的朋友,同时也见识了贫困。众所周知,贫困无法作为一种旅游体验来对待,因为它引起的感情是负面的,是阴沉的,是沉重的。所以我要把在漳县的记忆暂时封存起来,不在这里展示。
我在漳县呆了一周,9月3日清晨突然决定离开。我乘坐漳县开往兰州的班车,沿一个河谷西行,通过一段险峻的盘山公路,翻越一道山脉。越过最高点以后,突然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原上,的确是相当突然,原来离漳县那片灰黄破碎的土地这么近就有如此湿润青翠的牧场。草原上牛羊成群,溪流淙淙。有一些士兵在潮湿的草地上演练。这里好像是一个兵站。远处的一些士兵穿着防化服装,脸上戴着防毒面具。近处的一些士兵手里拿着小旗子,练习指挥车辆。值得一提的是,有些士兵看见客车经过,就笑嘻嘻地挥动手里的小旗子向我们打招呼,稚气的脸上洋溢着欢乐。这使我想到一个词:活泼。士兵还没有被纪律变成机器,人性尚未遭遇战争,友爱尚未泯灭。这些都是多么美丽的存在。
这片草原是我的风景的预演。但是它只如昙花一现,很快的,我们下了山,草原没有了,游牧生活结束了,我们又回到了农耕社会,眼前的大地又被犁铧弄得支离破碎。幸亏我早有心理准备,我知道风景不会这么容易就到达了。

我们经过临洮。临洮这个名字从前在长安的诗人那里也许鼎鼎有名,她那时候也许是个边塞屯兵之地,会引发无数春闺梦魇的地方。现在她只是个很普通的小城市,普通到无法来描述。至少在我们的车穿过这个小城的路上我看不到能让我稍感新奇的东西。
临洮过去不久,到了一个叫“康家崖”的地方。我在那里下了车。这是一个丁字路口,从兰州方向来的车将会把我带到临夏甚至直接到夏河。夏河是拉卜楞寺所在的地方,是我这次旅行的重要一站。也许我有点儿心急,我没有耐心等待兰州方向来的班车,却半推半就的上了一个回族小伙子的小面包车。这个小伙子说他的车会直达临夏,实际上到了半路的广河县城就把我“转卖”给了另外一辆从广河到临夏的车子(愿真主宽恕他的罪孽)。我听说这种事情在华南一带叫作“卖猪仔”什么的,这个说法回族人自然不会同意,也许他们愿意叫作“卖羊羔”。在旅行中的某些时候,旅行者相当柔弱,跟羔羊相差不多。
从康家崖到广河县再到临夏,这一带是回民聚居的地区,属临夏回族自治州。从康家崖往南一点点就是洮河,过了洮河,到达一个叫作“三甲集”的地方,在这里我看到一条大街上满满的全是戴着白帽子的男人和戴头巾的女人。那天可能是集日,路上人满为患。我看到一条标语,说是要把三甲集建设成为西北的温州什么的。我们的小面包车游过白帽子的海洋,捡了几个乘客,才算基本填满了,然后司机才心甘情愿地加快速度行驶。
从三甲集到临夏的路上,我看到了不计其数的清真寺。大概每个村子都至少有一座清真寺吧。这里的土地看起来也相当贫瘠,庄稼也长得不算好,但是他们显然舍得花钱来建造这些华丽的宗教建筑。这些清真寺有两种明显不同的风格,一种吸收了中原寺庙建筑的风格,重檐斗拱,飞檐翘角,模样比较敦厚古朴,这样的清真寺一般看上去有一定的历史了。而新建的清真寺则属于比较纯粹的伊斯兰风格,细长高挑的感觉,主要是那种可能叫做“唤醒楼”的塔楼和那些高耸的装饰性柱子造成了这种印象。
在车上我注意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回族的小伙子,在他的汽车里播放藏族的歌,而这些歌是用汉语唱的。不管是否存在必然的联系,这使我意识到这个地区正是汉藏回三个民族的文化交汇的地方。与中东地区的战火纷飞和非洲部族屠杀的刀光剑影相比,这个地方的祥和安宁让我感到十分快活,即使我被人卖了“猪仔”,我的心情也未受到太多影响。
我大约是在午后两三点钟到达了临夏。临夏市是临夏回族自治州的首府。据说这里是伊斯兰圣地,有“小麦加”之称。我原本以为会在这里感受到浓厚的伊斯兰文化的气息,事实证明这纯属一厢情愿。临夏正在以一个典型的中国内地城市为模板发展着,从街上的建筑几乎看不到伊斯兰风格,就连行人的衣着上也很难发现伊斯兰的影子。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决定了一个城市的模样?
临夏汽车站是新建的或者是新装修过的,里面宽敞明亮,干净整洁,但是没有什么人。售票和检票的姑娘们或者大嫂们身穿制服,漂亮有气质,最重要的是她们很热情,这给我的印象非常好。从临夏到夏河的班车半小时一趟,我买好了票,出去取款和吃饭。取款花了很多时间和力气,因为车站附近的储蓄所关门了,我不得不背着大包走过好几个街区到市中心去。回来的时候我学乖了,我乘坐公共汽车。外出旅行到小城市去,往往会忘记公共汽车这回事儿。从市中心到汽车站的票价是五角,这使我一下子回到了九十年代初,那时候北京的公共汽车票价就是五角吧?在汽车站前面的一个饭馆里,我要了半斤手抓羊肉,一个馍,这可能是西北地区最方便最实惠也最好吃的东西。羊肉上来的时候我有点失望,因为太肥了,我只好挑拣着吃下去。付钱的时候我客气地向老板抱怨,结果那老汉说,你没说要肥的还是要瘦的呀。哦,原来是可以挑肥拣瘦的呀,我还以为是一刀切哪。
从临夏汽车站的大厅检票上车,就好像从一个时代走进另一个时代。车站大厅是新的,光鲜明亮的,宽敞的有序的,温情的,而长途车是旧的,灰暗肮脏的,拥挤的,混乱的,没有感情可言的。车站给了人一个错觉,一个假想中的承诺,让人以为通过它可以进入一个全新的通道,而实际上它并非一个开始,它只是一个孤立的环节,是一扇漂亮的大门,推开以后,一切都在延续,那边跟这边是一样的。说了半天废话,我的意思其实是说,我又坐上了一辆破车,跟着它在临夏城里兜了几个圈子,直到一个多小时以后,那些在城里闲逛着的乘客连同他们的货物被零散地招揽进来,然后我们才终于离开这座城市,真正上了路。秩序和效率仍然是奢望,混乱迟缓是我们时代的节奏,命中注定。都这么大的人了,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还不能心平气和,还能真真切切地品尝到那种失落和痛楚,嘿,我真是无药可救。
车子即将出城的时候,上来了“三个半”藏民: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小伙子,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三个大人的衣着几乎是完全的藏族特色,从头到脚都是的。尤为夸张的是那个小姑娘腰上的银饰,有人脸那么大,正像我从前在别人拍的照片上所看到的那样。其它的有藏族特色的项链,耳坠,戒指,头饰在她身上一应俱全。这身行头大概算得上她的盛装了,看得出来她为这次进城作了相当隆重的准备。这家人上车的时候,车上只有两个空位子,那小伙子坐在了我旁边,他母亲抱着小孩坐在过道那边的一个位子上,那个小姑娘则站在车门口,正好有利于我的欣赏。这家人的模样儿都挺好的,小姑娘长得还算标致,可惜牙齿不大好。这是我旅行以来,也是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像藏民的藏民了,而且距离如此之近,这标志着我已经真正地接近了藏区,接近了藏民族的真面目。在旅途中,我跟旁边的小伙子聊了几句。他的汉话说得很困难,并且有些拘谨,但是态度相当友善。看起来他们是生活在牧区跟外界沟通甚少的牧民。我对他身上的藏袍表示了兴趣,因为阴雨天气渐渐有些冷,我对他袍子上的皮毛镶边有些向往。我跟他说,如果天气再冷下去,我可能要买一件同样的袍子来穿穿了。
在临夏城外,我看到路边竖着大大的标语牌,有一个上面写着“甘南是甘肃的后花园”,另一个写着“建好兰郎公路”什么的。甘南是甘南藏族自治州的简称,从她的首府合作市往南一直到四川西北的若尔盖一带,是连绵广袤的大草原和大湿地,是一大块世上罕有的绿色海洋。前一个标语给了我这样的画面:那些藏族牧民一直在这块水草丰美的地方放牧牛羊,可是放着放着放到人家的“后花园”里去啦;要不然就是这样:人家画了一个圈,说这就是咱们的后花园,结果把那些藏族牧民和他们的牛羊一起圈了进去。总之我是没法儿理解他们的逻辑,就是感觉出一些意淫的味道来。愿佛祖赐予提出这个口号的人以智慧,让他写一句更有意思的口号来吧。至于说到兰郎公路,指的是兰州到郎木寺的国道。郎木寺是四川与甘肃交界处的一个小镇,地跨两省。这条路是连接甘肃与四川的交通要道,同时它也贯穿了甘南到川西北的大草原,是甘南川西旅游的必经之路。这条路翻修完成以后,将会极大地改善这个地区的交通状况,但是在两三年的施工期内,这里的交通则变得异常艰难,那些知难而上的旅游者,包括我,将在这条路上得到空前绝后的新鲜体验。



汽车进了山,沿着大夏河河谷前进。大夏河发源于夏河附近的桑科草原,在那里被人们称为“桑科河”。我们逆着流水的方向前进,也就是说,地势在不断上升,我们将要爬升到海拔2800多米的高度,那里就是夏河县城,拉卜楞寺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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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卜楞寺的信徒
旅途枯燥,我身边的藏族小伙子很快就睡着了。他毫不客气地靠在我身上,大大增加了我的劳累。但是,看到他那张孩子气的脸,我居然生出一些呵护他的责任感来,况且事关民族友好的大事,我就没有弄醒他,心甘情愿地充当他的靠垫。我还朝他的妈妈苦笑了一下,不排除有邀功和博取同情的意思。她也朝我笑了一下表示理解。她看上去是个聪明而有见识的女人。
我现在想起来,这个小子一路舒舒服服地躺着,听凭他的妹妹,那个小姑娘,站了好几个小时。我觉得这不全因为他缺乏照顾她的责任心,可能更重要的是这里男尊女卑的风气。在中原、华北一带,尽管也还存在男尊女卑的流俗,但那更多的表现在礼节意义上,是象征性的,涉及到实质问题时,女人往往被认为是柔弱的而被给予照顾。但是在一些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那里,比如海南的黎族苗族地区,云南的某些地区比如丽江,那里的妇女作为主要的劳动力而在身体上耐受比男人多很多的劳累。在藏区大概有些类似,男人在放牧时尽其所能,在其它时候则应该充分休息,毫不客气地享受照顾。
我们通过一个有藏族建筑风格的牌楼正式由临夏进入甘南州。河谷里立刻开始出现藏传佛教的经幡,金刚宝座塔和寺院。农民收获的庄稼层层叠叠地搭在木架上晾晒着。这是些多么鲜明的令人确定无疑的标志:我来到了藏区,来到了另一种生活方式里了。旅行类似做爱,高潮固然给人以最大享受,但进入时的快感也极具诱惑,难以忘怀。当然,我必须强调是做爱,不是强奸。强奸中的进入者也会有快感,买春者也会有。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因为我觉得存在一些强奸式的和买春式的旅行,我们经常看到有些美丽的地方惨遭旅行者蹂躏,而有些地方被擦脂抹粉以低贱的姿态迎合某些旅行(旅游)者的奇特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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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河图片
接近夏河的时候,我开始看到像我一样的旅行者,他们穿着风雨衣,戴着遮阳帽,行走在路上。这是我在这次旅行中遇到的第一批“同类”。有时候,孤身一人以完全不同的身份生活在陌生的地方,难免会生出孤独感。这是旅行极少的副作用之一。旅行的另一个副作用是使财富减少,尤其对我这样的穷光蛋来说,财富减少的速度是惊人的。
我们在傍晚时分到达夏河。这个极小的县城在狭窄的河谷中呈细长条形分布,我们的汽车穿过了她,也就几乎遍历了她的所有建筑。县城的尽头是规模庞大的拉卜楞寺,它的规模也许在不久前还跟县城的规模相当,但是,县城增长的速度显然快过了它,在宗教与世俗的比赛中,后者在存在上已经取胜。县城与寺院以一条壕沟分隔,建筑风格泾渭分明,世俗的县城完全是内地小城镇的翻版,而宗教的寺院保持了纯粹的传统,面对钢筋水泥的洪流岿然不动。
根据事先准备好的资料,我选定在武装部招待所住宿。武装部招待所靠近寺院,便于参观。长途车的售票员带着可疑的热情把我和后来上车的两个游客带到招待所的登记处。我觉得他是把我们说成是他为招待所拉来的客人从而收取招待所的回扣。羊毛出在羊身上,要是没有回扣的话,招待所肯定会愿意给我打个折扣了。时间过去了将近四个月了,我居然刚刚明白这一点。

我和那两个上海来的小伙子被安排在二楼的一个三人间,每人二十五元,当然是包含了回扣的价格。被褥很干净。经常在内地的大城市进行公务旅行的人们可能不容易理解“被褥干净”的意义,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一点实属理所当然,如果他们总是住宿于星级宾馆的话。但是,对于那些想省钱的背包旅行者来说,他们在中国那些偏远地区住宿时,如果能够碰上干燥洁净的被褥,理应感谢当地的神灵,尽管那并非难得,但只要碰上一两次肮脏的情况,就会使整个旅行的快乐大打折扣。然而,说句跑题的话,我所遇到的最脏的招待所还不是在这些偏远地区,而是最近住宿过的山东泰安的科技大学西校区招待所。那里的情况,怎么说呢?令人发指。我深以这些懒惰的不敬业的山东人为耻。山东人传统上重礼法而不鸟商业规则,他们不会因为你付了钱就心甘情愿为你服务,大概他们认为那样做是“低三下四”,有伤体面。
言归正传。我们在招待所住下以后,已经日薄西山,夕阳的余晖还在屋顶上闪烁,还在山坡上流连。我迫不及待地要去看看这座近在咫尺的著名寺院,就约上同室的两个小伙子一同前往寺里,这样可以抢在天黑之前大概领略一下它的风采,以免晚上遭受煎熬,同时也可以熟悉一下环境,方便明日的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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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卜楞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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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嘛
通过一座小桥跨过那条两米深三米宽的壕沟,就进入了寺院区。拉卜楞寺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最外围是一圈呈多边形的木结构的转经廊,再往里是分布紧凑的以泥巴涂墙的僧房,在这些僧房中间,散布着高大的经堂佛殿,这些经堂佛殿往往是木石结构,外墙以艳丽的颜料涂饰,并挂有幔帐。由于藏族人传统上以简单的帐篷为居所,所以寺院建筑成为他们表现自己对于建筑艺术的理解的主要舞台。
转经是藏传佛教里面十分重要的一项内容,在拉卜楞寺尤其如此。从清晨到傍晚,只要天色微明,就会有人在转经廊里挨个转动那些难以计数的转经筒。据说光是转完外围一圈的转经廊就需要花费两三个小时。转经筒转动起来的时候,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在早上朝日初升的时候,转经筒的“吱呀”声急促嘈杂,人们的脚步也纷乱杂沓,那是一天中重要的时刻,转经的人最多;傍晚的时候,转经廊里光线昏暗,转经筒的声音变得缓慢悠长,仿佛正是时间逝去的节奏。
据说转经是念经的变通。佛教经文本来就晦涩难懂,对于那些目不识丁的人们来说更是有心无力。然而我佛慈悲,以普渡终生为己任,又怎么能把这些穷苦人们拒于佛门之外呢?于是,揣摩佛的意旨之后,僧侣们创造了转经筒。转经筒不但有经文刻于其上,更有大篇写在绢或纸上的经文藏于其内,每转动一次,则被认为是背诵了里里外外的全部经文。借助现代的印刷技术,信众“念经”的速度恐怕已经达到了惊人的程度。如果再借助风力和水力驱动转经筒,则“念经”的效率又得到了空前的提高。你可别以为这是笑话,这样的转经装置我在旅行中已经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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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力转经筒
转经是一种变通,不能被当作是投机取巧。因为经过长期演变之后,念经文的意义已经淡化,更重要的是人们身体力行转经不懈的这种行为本身已经足够虔诚。除了转经之外,人们还会“转殿”,“煨桑”,“磕长头”,向寺庙布施,甚至送自己的孩子当僧侣并终生供养他,等等。人们对于佛的各种崇拜贯穿于生命之中,成为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为对佛的礼拜是日常的功课,人们的所求也就不再总是有针对性的,这就极大的削弱了信仰的功利色彩。跟那种临急抱佛脚式的烧香拜佛相比,他们的信仰回归了信仰的本意。


本文旨在回顾那段旅行中的往事,试图再现给了我记忆的那些人事风景,但是我写着写着就议论起来了。我看到了信仰,但是要对它进行细致的描述以使你对它有完整的认识是多么不容易,我害怕这个工作,我害怕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叙述对你造成误导。用文字穷尽所有重要的细节简直不可能,这正是旅行的意义所在。假如通过别人的述说就能正确理解一个地方的人们,那么还要旅行干什么呢?
关于藏传佛教的资料已经十分完备,对于拉卜楞寺的介绍也有很多,寺里有多少僧侣,多少殿堂,多少僧房,甚至多少饭锅和饭勺,我相信都有人数过并且记录在案。我的旅行绝不会再关心这些。我关心的是那些别人不能告诉为我的东西,比如人们脸上的满足和疲倦,安详和恼怒,他们缓慢的步态,佝偻的身躯,他们在阳光里眯成缝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等等。这些东西,我尽已经看到,现在仍历历在目,但很难告诉你。
那个傍晚,整个河谷里都很安静,可以听见风从屋檐上轻拂而过。我们在寺外沿转经廊行走,至贡唐宝塔,看到大夏河上一座新修不久的木桥。夕阳的余光现在只留在山尖上,山的巨大阴影笼罩地面,风从河对面的山上吹下来,凉意袭人。有两三个年轻的僧侣从桥上过来,他们的臂膀暴露在风中,他们单薄的僧袍随风飘动,这使我想到“苦修”。据说,在寺院里,他们的着装受到严格限制,除了标准的僧衣之外,绝不能私自添加内衣。古今中外,各种宗教的修行者都懂得以简陋的生活应对多变的环境,使身体远离安逸,使欲念受到抑制,使不受干扰的精神得以接近真理。这种做法想来不无道理。自律式的禁欲主义和有限度的禁欲正是人类文明区别于兽类本能之处,但是,那种自上而下由外而内的以“天理”灭绝“人欲”的做法则是另外一码事。正是后者让我们深受其害,主要是我们那些老祖宗,他们尤其值得同情。我们处在一个为欲念平反的时代,我们总算赶上了好时候,声色口腹之美我们可以尽情享受,并且还能以解放者的姿态炫耀之,得了便宜还能卖乖,好事儿都是我们的了。但是,矫枉难免过正,人欲解放与纵欲还不是一码事儿,假如我们搞不清楚这一点,就会从一个谬误飞向另一个谬误,我们以优雅的决绝的姿态掠过的地方,可能正是我们追求的真理之地。
你看,当初我在旅行中看到那些裸露着臂膀的僧人时,我不过有所感触而已,但绝对无暇想这么多。由苦修想到纵欲,想到《遗情书》式的得了便宜又卖乖,的确是借题发挥。记忆会跑远,但一旦被抓住,就有它好看。添油加醋,敲敲打打,揉捏压榨,东拉西扯,折磨的就是它。
那么我就不去想那些赤裸的臂膀了。我们在大夏河的木桥上遇到的僧侣中,有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他跟我们友好地打了招呼,问我们从哪里来。这个季节里,游客稀少,因此我们能够得到当地人更多的关注,更容易得到交流的机会,这是反季节旅行的好处。我们简单地攀谈了几句就分手了。我觉得他不是很快乐,面带忧郁,跟他健壮的身体多少有点不相称。我记得那次旅行中见到的僧侣几乎都是神态平和,而这个人是个例外,因此一记。
天黑的时候,我们从寺院出来,找地方吃饭。根据事先准备的资料,我选择了武装部招待所对面一个叫“雪域餐厅”的地方。进去以后我很失望。我对这次旅行遇到的所有餐馆都有同样的失望,那就是那些就餐环境全无当地的特色,仿佛吃饭就只是吃饭本身,绝不会给你增加任何与本地文化有关的体验。那么,除了可以吃一些当地特色的食物之外,其余的一切都让你想起你来自的那个地方,那些桌椅,餐具,墙面,天花板,地板,装饰,甚至服务员和老板娘,这些本是你计划用旅行来逃离的那个熟悉得发腻的生活的一部分,却在一天之内两三次地把你包围,把你从这个遥远得像梦一样的地方轻易地拖回去,你的旅行被粗暴地打断了。这是多么让人遗憾的事情。
值得一提的是,我所走过的这一大片藏区,无论是在县城还是小镇,经营餐馆和商铺的基本上都是回民。毫无疑问,回民是充分融入了现代工商文化的群体,而藏民仍然愿意守着他们的牧场和牛羊自得其乐。简单的缺乏竞争的生活方式造就了藏民的质朴,友善,没有心机,这是他们让人喜欢的一个重要原因。至于回民,很不幸,他们跟我们基本上是一回事儿,我们都忙于经济而没有时间思考和享受。所以,很难怪这里的餐馆跟东部地区的餐馆毫无区别,很难怪餐馆主人没有心思让藏区的风貌延伸到他们的餐馆里来。同时,我也很理解为什么网上所有的资料中都没有人抱怨这一点,因为,大家来看风景,并且的确看到了风景,他们于是满足了。只有我是个挑剔的贪得无厌的讨厌的人。
雪域餐厅的牦牛肉炒饭在网上受到推崇,但是我那天没有吃到,好像是他们没有牦牛肉了,或者不供应了之类的。
那天晚上还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有一个外地来的歌舞团在这里作最后一场演出,挂广告和高音喇叭的广告车在县城的大街上来回穿梭,广告中特别提到一个“江南女子组合”什么的。我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在饭后去侦查了一下,在剧院门外的招揽性演出现场,果然有好多身穿僧衣的僧侣在看热闹。因为没有进剧院,所以不清楚有没有僧侣在里面。
从剧院回到招待所,一天的旅行差不多结束了,但是还没有完。十点多或者十一点多的时候,我还没有睡着,因为同室的两个小伙子在看电视。我不得不委婉得表达我的意见:应该早点休息,养精蓄锐,为明天的参观作准备。还好他们是上海人,文质彬彬,通情达理,尊重了我的意见。但是我在这里仍然有话要说。这些年,无论我到哪里投宿,都能遇到许多这样的旅客:他们半夜甚至凌晨还不愿意睡觉,他们把电视开得很响,很大声地说话,兴奋地大笑,互相串门,把房门拍得摔得嘭嘭响。对于这种行为是否影响了别人的休息,是否侵犯了他人的利益,我就不说了,单说我们旅行的意义。假如他们是来开会的,我也能理解他们的这种表现,因为众所周知,出来开会无非扯淡,权当休假而已,领导不在,老婆或老公不在,能不轻松愉快兴奋过度乎?但是假如是出来自助游,如果有这样的表现,我就很难想得通。从大老远的地方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无非是要借助地理上的距离,体验到别样的自然和人文气息。为什么不在这远离城市喧嚣的夜晚,享受难得的宁静,把身心澄清,为白天全身心的拥抱那些纷至沓来的风景作准备呢?还有什么理由通过电视死抱着无聊的都市生活不放呢?在城市里看电视还没有看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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